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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晟觉得,柳贺十分懂得进退,进时他不怕得罪权贵,退时他也干脆利落,就如此时,他并非为自己更进一步而退。
柳贺道:“部堂大人,下官入仕已近十年,自翰林院到扬州,再到詹事府,到礼部,这数年间下官只知忙碌,连陪伴家人的空闲都抽不出,家母年老,总不能令她等着下官。”
柳贺连中三元时,官场上就知他年少家贫,全靠母亲辛苦照顾才读书至今日,何况大明官场上官员们时常告假,似柳贺这般勤勉的官员其实是少数。
但潘晟仍是觉得可惜。
柳贺此时选择退,便是将自己入阁的时间拖缓,但柳贺自身没有错处,以他在官场上的作为,纵是以三十之龄入阁,也无人会多说闲话。
当然,柳贺已决定要退,但在许多官员看来,柳贺这一招无非是想摆脱传闻对他的影响,毕竟再大度的官员也忍不了错失入阁之机。
万历这几年,因有张居正压制,阁臣入阁都是风平浪静,可隆庆时内阁的景象许多人依旧记忆犹新。
功名利禄惑人心,身在这官场上,退一步便是退千步万步,谁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阁臣之位呢?
柳贺却觉得,自己不必太过急躁,以他的年纪,就算是熬资历也能熬到入阁,何况他想入阁只为办成事罢了,并非是为了阁臣尊贵。
何况回京以来,事情一桩接着一桩,连叫他缓一缓的时间也没有,柳贺上辈子当程序员的时候也累过,可为官的累和熬夜加班的累是截然不同的。
……
柳贺的一封疏被驳回后,他又上了第二封。
“柳泽远真欲离京?”
“他第二封疏已是上了,据我所观,柳泽远并非技巧算计之辈。”
“原想叫他和王元驭对上,或是叫他与张相离心,谁知此人竟如此决断。”
柳贺第一封疏或许有负气之意,但他第二封疏一上,天子立刻将他召进宫中。
“柳先生非此时离京不可?”天子道,“京中传闻朕也听过,但张先生与你皆是至真至诚之人,你们又何须为这等流言所扰,朕虽在宫中,也知此为无稽之谈,朕的江山离不得张先生,也离不开柳先生相助。”
柳贺道:“陛下,臣所上之疏并无半句虚言,臣为官已有几载,自觉仍有许多不足之处,此次陛下允臣返乡,臣归来后仍尽心尽力为陛下办事。”
柳贺这话说完,却没有立刻得到天子回应,半晌,天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:“柳先生,你是个好人,朕一直清楚。”
“便如你所说一般,待你回京后,要尽力为朕、为大明江山出力。”
柳贺轻声应下。
天子一日日长成,带给他的压迫感与日俱增,柳贺此时予告,也是因为难以在天子与张居正之间找准一个平衡点。
张居正可以归政,也可以不归政,由此引起的代价也由他自己承担,却不该是让位给柳贺而归政。
柳贺暂时没有那样的资格。
“右宗伯,咱家便送您到这,您慢些走。”
“有劳公公了。”
陈矩如今也是水涨船高,成为守天子信赖的大太监,不过他待柳贺的态度仍是如旧。
待出了文华殿,柳贺道:“陛下还请公公多多挂心,饮食需控制些,平日陛下若遇上烦心事,也请公公多加开导。”
“右宗伯这一回离京,陛下心中很是不舍。”陈矩道,“咱家也常与手下内侍说,满朝官员中,右宗伯是最最洒脱的。”
经过长长的一段宫道,再踏出宫门,柳贺步履越来越轻,只觉胸中藏着的郁气在这一瞬彻底消散,整个人都舒畅起来。
经过龙门时,柳贺特意看了一眼。
隆庆五年时,他便是由这道门入宫参加殿试,进而踏入官场,如今这宫门依旧幽深,柳贺心中却没有了当初的不安之感,只觉一切不过是寻常。
临别之时,柳贺最该来张府告辞,但这一回,他却将这桩事放到了最后。
就算京中流言沸沸扬扬,张居正其实并未受太多影响,朝事依旧,瑶乱暂时平了,今科各直省乡试那些媚上太过的考题,都被张居正搬出《提学敕谕》,令礼部处理了。
柳贺来见他时,张居正难掩怒色:“姚弘谟下月就要退了,你学何人不好,偏学于可远!”
就在柳贺予告的前半月,于慎行也予告归乡了。
柳贺表示,年轻就是任性,他二十一岁中进士,于慎行二十三岁中进士,回去歇个三年五年,归来仍是少壮派。
柳贺道:“凡事循序渐进就好,恩师不必着急。”
张居正:“……”
若非记得首辅风度,他定要将柳贺痛斥一番,该急的究竟是何人?听他柳泽远的意思,似乎还是自己多事了!
“你有何打算?”张居正又问,“是暂休几日再回朝,还是回乡长住?”
柳贺思考片刻,道:“甘薯在各地种植已初见成效,弟子先在家乡探查一番,再者,弟子也想多读一读书,自书中觅真知。”
“你若归乡,王元驭便先你一步入阁了。”张居正道,“你去意坚决,我却仍要你三思而后行。”
柳贺道:“恩师对弟子的心意,弟子心中十分明白。”
在朝中,对朝外,张居正始终十分强硬,如铁人一般,任凭旁人如何咒他怨他骂他,他自岿然不
动,即便对待门生,张居正也从不和婉,致使许多人心生怨言。
但旁人可以怪责于张居正,柳贺却绝不会。
天子归政之日已不远,朝中如今风向的转变实则是官员们开始站队,毕竟就算张居正再强势,这天下也姓朱而不姓张。
正德时,刘瑾权倾朝野,嘉靖时,严嵩叫天下唾骂,这些人得势是因天子,最后落败也是因失去了天子的信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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