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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肆见这女人眼神闪烁,似乎在努力搜刮肠肚,准备话术对付他,男人挑眉一笑:“其实姑娘不必如此警惕防备,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。”
春愿冷笑了声,暗骂:脸皮真厚,这话你都好意思说。
裴肆展开自己的手,用帕子细细地擦拭指头,淡淡道:“上回当街拦住姑娘,是想请姑娘劝陛下回宫,为的是太后和陛下母子和睦,这回在雨地里和姑娘单独聊几句,是为了陛下的名声。”
“提督什么意思?”春愿当然晓得裴肆的意图,但还是低头,哽咽着地问。
“你真听不懂?”裴肆嗤笑了声,也懒得戳破她:“那本都督就直接了当些,姑娘那样不堪的遭遇,将来若是被捅了出来,只会让陛下蒙羞,你想想,若是你经历过的男人,有哪个有本事的忽然升到了京都,认出了你……”
春愿冷哼了声:“留芳县的沈轻霜早都去世了,我是身份清白的燕桥,提督倒也不必如此刻薄吧。”
“不是刻薄,是实话实说。”裴肆手指轻点着腿面,接着道:“你的过往只是一层,再者,陛下不晓得听了谁的挑唆,非要给姑娘封个公主,为此,他和太后都闹了两三个月了,朝堂也接连动荡了许久,已经死了五个太监,你还想继续往里头填无辜性命么?”
这句话戳到春愿的痛处,她银牙紧咬下唇,低头没说话。
裴肆蹙眉:“大娘娘为了陛下,是真心替燕姑娘你考虑的,她晓得小定远侯追求过你,便先暗中宣了周予安祖孙,探了探口风,那周家虽是个侯爵之门,但眼看着成了破落户,周予安巴不得赶紧娶了你加官进爵呢,对大娘娘承诺,只要姑娘肯下嫁,他定敬爱关怀姑娘一辈子。当然,这事也得看姑娘的意思,若是姑娘不喜欢小侯爷那样的人,那今年殿试马上就过了,姑娘尽可以在今春进士里挑一个门第不怎么高的青年才俊,夫君和其家族由你掌控拿捏,而且大娘娘也有意让她哥哥魏国公将你收作女儿,如此瞧来,便是不封公主,姑娘难道还会愁将来过得不好?”
春愿手指抹去泪:“提督是让我劝陛下么。”
裴肆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,长出了口气:“姑娘总算明白了。”
春愿小声嘟囔:“可我劝,陛下未必肯听。”
裴肆翻了个白眼:“用心劝,肯定会听。”他又补了句:“只要你决心不做这个公主,他还能按住你的头,把朝冠戴在你头上?”
春愿觉得有时候,这裴肆和大人说话还挺像的,她嗯了声:“那我试试吧。”
这时,雨小了很多,淅淅沥沥地飘,有那么一两丝被风吹进来,落到人脸上,凉飕飕的。
忽然,谁都不说话了。
裴肆轻咳了声,扭头给立在亭子口的心腹阿余使了个眼色,那个年轻小太监会意,拎着个被蓝布罩住、四四方方的东西上前来,放在石桌上。
裴肆用余光觑去,那女人秀眉微蹙,身子不自觉地往后躲,显然在防备着,她甚至还吓得咽了口唾沫,他笑了笑,将蓝布掀开,原来布下是个小小的红木笼子,里头关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,猫儿瞧着只有一两个月大,吓得蜷缩在笼子一角,像只小雪团。
春愿有些震惊,同时又松了口气,她还当裴肆要给她看人头,威胁她呢。
裴肆笑道:“本督记得姑娘上回说想养只猫,特特命人找了许久,这才找到这罕见的品种,今日送予姑娘,聊表歉意。”
“啊?”春愿有些诧异,这裴肆越客气,她就越慌。
“本督说了,我对姑娘没有恶意,不过是效忠主子,有时候少不得会得罪些。”
说话间,裴肆起身,躬身给春愿见了一礼,他从袖中掏出只紫檀木匣子,放在桌上,打开,里头是条海螺珠的手串,看着比赏给衔珠的那条珠子更圆、更大些。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春愿皱眉,其实她心里还有个疑问。
裴肆晓得这女人在困惑什么,他把盒子推给春愿,坦然笑道:“当日大娘娘宣小侯爷说话的时候,周予安提起,曾在罗海县送过姑娘一条海螺珠手串,可姑娘转头却赏给了雾兰,弄得他好伤心。于是本督便派人弄来条相似的手串,方才在慈宁宫,我只不过把手串拿出来晃了晃,姑娘一没鉴别,二没细想,就慌得什么都说了,到底大娘娘仁慈,松了一手,否则姑娘怕是因行事不端,现在已经和定远侯府定亲了。”
春愿紧咬住牙,深深低下头,又气又恼,老半天才从牙缝中憋出句:“那妾身得多谢太后和提督了。”
“姑娘大可不必这样阴阳怪气。”
裴肆弯腰,拿起油纸伞,淡淡笑道:“还是那句,本督效忠陛下和大娘娘,对姑娘没恶意,希望姑娘回府后揣摩番大娘娘的恩德,好好劝一劝陛下,将封公主的事作罢,因为此事真的没有任何意义。姑娘若是做成了,将来不仅大娘娘疼你,你要是有什么难事,本督也必定赴汤蹈火,为你去办。”
“我试试吧。”春愿口里答应着,站起微微见了个礼,她手轻抚着那个红木小笼,强迫自己笑:“多谢提督的厚礼,妾身很喜欢。”
裴肆点了点头,大步往外走,在离开亭子的时候,忽然停下,他略微回头,唇角勾起抹坏笑:“还有,本督要善意奉劝姑娘一句,女子德行名声最要紧,别有用心的男人礼物最好不要收,譬如周予安的那条海螺珠手串,差点就害了姑娘。”
“是。”春愿忍着火气,颔首微笑:“妾身记下了。”
这时,雨渐渐停了,裴肆带着他的心腹大步离开了。
春愿立在凉亭了,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,心里有点乱,又有点懵,她还以为裴肆要提唐大人,用大人来威胁她,没想到只是说服她去劝劝宗吉,态度比第一次见要好很多。
这个人,很会说话,他真的没恶意么?
……
离开皇宫后,春愿直接回王府了,半路上,她说想要些沉木调香,邵俞是这里头的行家,便叫邵俞去买。
其实,她是叫邵俞把今日慈宁宫和凉亭发生的事,想办法告诉唐大人。
黄昏的时候,邵俞买了包顶好的虫漏沉木,带回来唐大人的回复:今晚要去恩师府上议事,暂不能来找你,三日后的夜半再来探望,务必稳住,只要陛下站在你这头,太后和裴肆都不敢把你怎样。
说实话,春愿还是有点失落的,在大人心里,恩师、差事总是第一重要的。
心烦意乱之下,春愿晚饭只用了几口花胶粥,沐浴后,便叫邵俞准备些纸笔和魏碑字帖,她要去佛堂念会儿经,顺便再练练字。
夜半的王府是静谧的,各处小门都上了锁,大抵因为白天下了半日的雨,晚上寒气就泛起来了,带着股泥土的腐朽腥味,让人难受。
佛堂里静悄悄的,长方桌上摆了摞书,一只莲花瓣铜灯,上头插着支老粗的红蜡烛。
春愿穿着浅粉色夹袄,披散着头发,站在桌后,她抽了张宣纸,把纸铺在字帖上,用镇纸压好,选了只狼毫笔,蘸饱了墨,一笔一划地练字,写着写着,忽然就在纸上写下了“唐慎钰”三个字,她心里装的事多,府里各怀鬼胎的下人、郭太后的“善意谋划”、裴肆的直白、宗吉的坚持还有胡瑛的冷漠,都让她烦躁。
万一宗吉胳膊拗不过大腿,郭太后要把她指给什么侯爷、进士,那可怎么好?
“哎!”春愿深深叹了口气,将写过的宣纸揉成团,刚准备扔进炭盆里烧掉,忽然,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,紧接着,响起咄咄咄三声叩门声。
“小姐,您还在练字么?”邵俞轻声询问。
春愿皱眉:“什么事?”
“大人来了。”邵俞压低了声音:“您和大人说话,奴婢去外头守着。”
春愿怔住,谁来了?她没听错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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