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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话果然咳嗽了两声,玉漏没什么说的,自然叫翡儿去屋里抱一床夏被来,又劝,“你再等几日,兴许是二爷觉得这两天身上不大好。”
媛姐趁丫头出去,把泪蘸了,担忧起来,“就怕他一直不好,我身上又没动静,将来果然他没了,我又没有儿女,没为池家立下什么功,是个无用之人,岂不是任二奶奶随意打发?”
“你能想到这一层,倒是好事,总比看不到以后强。不过也先别慌张,且忍耐着看看二爷能不能好,倘或他好了,兴许就想到你了。”
媛姐却没这份信心,想到这几日他们夫妻还是一样恩爱,就怕纵使将来贺台好了,她也是个多余的人。
一时翡儿抱了崭新的薄被来,玉漏叫媛姐带去,“若是二奶奶问,你也犯不着瞒她,就说是我这里给的,看她敢如何。往后缺什么也只管来对我说,不要不好意思。”
那媛姐连连谢过回去,玉漏依旧踅进卧房里来,见池镜卷着本书歪在床上,少不得过去和他说了媛姐的窘困之处,一面担忧,“我就怕她支撑不住,左是不理不睬,右是奚落刁难,要是她撑不住,说要回娘家去,我不是白费心了?”
池镜将书握在肚皮上,望着她一笑,“她不会回去的,再怎么着,在池家也有吃喝,回去又再嫁给谁去?何况她娘还收了老太太二百两银子,二百两银子,够买多少丫头了?”
玉漏思来也是,又俯下身去小声道:“我是怕她寻短见,你没见她才刚哭得多伤心。”
“她要有寻短见的胆量又好了。”所以又不叫她管得太多,“你贴补点东西倒没什么,只是不要为她强出什么头。”
“这话什么意思?”
池镜一面笑,一面搂她下来,“意思是面上功夫要做足,可他们屋里琐碎的事,你也不大好强去和二嫂争什么。”
玉漏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,“这我能不知道么?我管得再宽,也不便管到她们屋里去。”又觉得他是在酝酿着什么事,“你到底在打算什么?”
他又一把拽她下去,拿书在她屁股上拍打一下,“大人的事少打听。”
当下池镜身上已好全了,老太太命他复往史家读书。隔日下学归家,特地拐去了聂太医府上一趟,自己不进去,离得远远的将马车停下来,只打发永泉进府去。
未几永泉出来,交了个小瓷罐子给他,他打开来细嗅,便笑了笑,“这是多少种花的花粉?”
“聂太医说是提了百花花粉,特地祛了香味。”
百花之中,总有一种是贺台近不得身的,正因如此,他们房中少插鲜花,一日扫洗几遍,连络娴同丫头们素日用起脂粉来也很仔细。池镜微笑着揣起来,照旧家去,也不和玉漏提一个字,只静候时机。
不出所料,媛姐虽有玉漏接济,面上还能敷衍,私下却益发受络娴苛待。络娴面上不曾亏待她,不免要在些饭食上动手脚,专叫厨房里弄些蝉蛹竹虫一类常人不惯入口的东西给她吃。
这日送来饭菜,有一只带盖大海碗,媛姐只当是煨的火腿或炖鸽子一类,谁知打开却见一条蛇盘踞在碗里,吓得她忙抛了盖子,从登上跌下来,连滚带爬地往后退,“蛇、蛇!”
伺候她那丫头小茜,不慌不忙地拾那满地的碎瓷片子,笑说:“蛇又不是吃不得,蛇还是大补呢。奶奶见姨奶奶太瘦,特地吩咐厨房给姨奶奶将补将补,好预备着生育啊。”
媛姐好容易爬起来,吓得腿打颤,看也不看那桌上,忙退到里间榻上坐着,“我最怕蛇了。”
小茜还笑,“是么?那倒不知道。那饭还吃么?你要不吃,可就得明日才有的吃了,这会厨房想必熄灶了,那些老妈妈们,我可不敢去难她们重新再做。”说着走进来拉她,“还是去吃了吧,不吃那道菜,可以吃别的嚜。”
偏媛姐怕蛇怕得要死,平日连听见这个字也要起鸡皮疙瘩,看更是不敢看一眼。这小茜来强拉她,唬得她哭起来,一面把手指抠进榻围那镂空雕花里不肯放,“不吃了、我不吃了,你快收了吧,我明日吃早饭。”
小茜便松开手,笑道:“这可是奶奶自己说的,回头可别怨不给你饭吃。
”
这不过是络娴使的招数,媛姐会不知道?可她是自己不吃,也不能多说什么。等到入夜,实在饿得睡不着,便起来拿碟子里的点心吃,可巧壶里又没水,又不好烦小茜深更半夜去提水,只得就着唾沫往下干咽。一面咽,一面哭,有苦也不知向谁去说。
老太太那头虽是亲戚,却不见得是真关心她。贺台更别提,络娴素日和她为难,他不过睁只眼闭只眼,多半是在正屋里睡,偶然过来,也是怕老太太问。只和玉漏能说得上一些,可说多了,又怕人家嫌烦,毕竟玉漏手上也有一摊子事。
次日起来,还是那样,早饭也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媛姐硬逼着自己吃了几口,三思之下,想着走到要和络娴做小伏低,兴许络娴见她无意和她争什么,就心慈手软了呢?
于是熬了两夜,替络娴缝了顶兔卧暖帽,特地捧到正屋里来给络娴,“我活计虽不大好,也勉强做了顶帽子给奶奶。眼见秋去冬来,奶奶戴着暖和。奶奶试试看,若是不好,还能改。”
络娴瞥一眼那毛茸茸的皮毛,又低下脸去剔她的指甲,“这块皮子是三奶奶给你的吧?给你的就是你的,你又给做帽子是什么意思呢?是打量三奶奶有的东西我没有?”
媛姐忙道:“奶奶多心了,我就是看这皮子好,我用倒糟蹋了,就想着给奶奶做帽子。”
“三奶奶给你的东西你又给我,不怕三奶奶生气?”
“三奶奶不会的。”
就是这一句又拱了络娴的火,抬起脸来冷笑,“三奶奶自然不会啰,人家什么器量——你和她还真是是一路货,做下人的时候都懂得低眉顺眼讨好人,将来用不上人了就过河拆桥。你眼下讨好我,将来生下个一男半女,还不知怎么得意忘形。我吃一次亏就罢了,难道还要吃二次?何况你也犯不着做这样子,我又没缺你吃没缺你穿的,纵有个没想到的地方,三奶奶也替你想到了,你衣食无忧,何必再做出这副可怜样?难道是为二爷不常到你屋里去?”
媛姐忙摇头,“二爷来不来是二爷自己的意思。”
“这就是了,腿长在他自己身上,我又没拦着不许他去。”络娴说着,不免露出点得意的微笑,“你真以为顺顺当当地就能替池家生下个孩儿啊?也要看二爷喜不喜欢。”
贺台不喜欢她,媛姐自然也知道,进来这些日子倒看明白了,不再奢求贺台喜欢,只求个安身要紧。可眼下碰了这钉子,又明白一样,和络娴无论如何也难融洽。
两茫然(十一)
这厢媛姐讨好络娴不成,心灰意冷,仍旧回房去。络娴见丫头端药进来,便丢下剔指甲的银簪子,接过手端进卧房内,见贺台捂着绢子歪在榻上拚命咳嗽,忙去替他抚背。
待贺台不咳嗽了,她直起腰身,微微别过去,“你方才听我和你那姨奶奶说的话,是不是在想,我这人也过于不近情理了?”
贺台笑起来,“我并没这么想。”
“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,谁又知道?难不成还能剜出你的心来看么?”络娴噘着嘴嘟囔。
其实不论他怎么说都会有些不高兴,自从知道他和青竹的事后,总是这也疑心那也疑心,连他不常歇在媛姐屋里,也疑心他是故意做给她看的,心里惦记着也说不准。说是说因为媛姐是玉漏找来的人,所以才和她为难,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,一半还是因为吃醋。不过做妻室的,头一件要紧是贤良,不敢露出来,面上功夫也要做一做。
因此说:“干脆你也常到往她屋里去歇好了,我不拦你。”还是那样别着身子,未尝没有赌气。
贺台拉着她的手使她面对面坐下来,“我对她全没那个意思,这你还不清楚么?”
何况媛姐是池镜那头送来的人,他也不放心,谁知他那兄弟到底打着什么主意?越是要死的人越是活得胆战心惊,他看一眼炕桌上的药,不等放凉就端起来一饮而尽,只有这股热流顺着喉头一路滚下去,顺道烫着心肺,才有种好歹还能活着的安慰。
“你慢点,一会又要咳起来了。”络娴接过碗去方,回头过来仍有些忧虑,“你常不去,人家都说我醋性大不许你去。”
“谁说的?”他握着她的手,摸到这手给药碗的余温烫着了,替她搓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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