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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父给我疗伤,我不愿意,他痛斥,我便出言讽刺。

但我身上的剑创,还是慢慢的转好了。

至于内伤…

碧芳阁弟子用剑,但更擅于掌法,招式阴损,又万千变幻,与我所修内功相违,才致使内腑及经脉严重受创。

因着如此,我身上内力只馀不到一成。

若非有师父即使用药,加之注以内力为我疗护,我怕连坐起身都困难。

可馀下的一些治理疏通,师父仍旧无能为力。

他那厢积极想着法子,我依然消极以对。

有一天,师父忽来说,有人正在寻我,是傅家的人。

他问我愿不愿意与之相见。

坦白说,我很意外。

因着娘亲嫁前,与家里人闹上一场,后头虽恢復联系,但多年来也渐渐少有来往。

我猜不到会是谁。

但想想,似乎见了也无不妥…

念头一闪,我便同意了。

之后过了一月,师父带来了两人。

男人模样威严,而妇人…

我一见那妇人,当即震慑。

娘亲去时,我伤心至极,却不曾流过半滴泪,但那一瞬间,眼眶却驀地一热。

她是我的姨母,娘亲的双生妹妹。

姨母与娘亲虽为双生,可性子却全然不同。

唯一同样的,便都是认准了一个,就非卿不嫁。

她嫁进书香名门的余家,作长子余思明的妻子。

余老夫人原有属意的儿媳人选,没料儿子选了旁人,还是出身商贾,待姨母进门后,便加诸嫌弃及刁难。

余思明几次维护姨母,可终究不敢太拂逆了余老夫人。

好不容易的,姨母有娠了。

可比起娘亲,她的身子也好不了多少,只是从前日子不必操劳,多年慢慢养着,才能康健稳固。

而嫁入余家后,未再仔细受到照顾,身子情况大不如前…

姨母终究没保住孩子。

对此,余老夫人加以责难,更加倍欺凌。

余家是书香大家,一直有不少朝臣权贵想结交,尤以陆家为最。

陆家向来出名相,这一代为陆雋,能为比之先人,犹过之而无不及。他邀集各方文士,办了一场文会宴。

余思明应邀赴会,便教陆相的妹妹看上了。

陆家姑娘知情余思明已娶亲,却不在意,更愿意委身为侧室。陆家派人来说亲,余老夫人挟着丞相的权势,迫使儿子应下婚事儿。

姨母得知,一时悲愤而寻短,幸而未死。

那会儿,傅家两老早去了,一切已由舅父作主。舅父得知事情始末,即刻赶去责问余家,反教余老夫人冷嘲热讽。

从头至尾,余思明不曾开口——不为他自个儿开脱,也不维护姨母。

姨母转醒后,他写了一纸休书。

姨母默然,但却受了,与舅父回到傅家庄。

好一段时日,姨母过得很苦,可也逐渐想了明白。

世间感情,仅是人世的一粟,不必强求与强留。在余家的遭遇,不过是上天予她的一段磨礪。

后来她听人说起,余思明娶了陆相之妹,然后去了京城,却似乎没过得很好,跟着又如何便不清楚了。

姨母平静的对我讲完了她的过往。

她说,人生里总会有些遗憾,但也总有别的来弥补,爱不了不一定要恨,恨到了头也不过放下。

她还讲,这几年来一直想见我,但我行踪实在难找,若不是师父找到她来,她仍不知如何才能见我。

她带了一封信,说是娘亲病逝的前一年写给她的。

她把信交给我,希望我能看过。

我怔然无语,有些迟疑了会儿才接过了信。

姨母是同舅父一块儿来的。因为一些缘故,他们没准备待得太久,只待了两日便离开。

在这儿之前,我也见了舅父。

他是个模样威严,可实际性子随和的人。他主持着傅家的一切,底下有三个儿子及一个女儿。

对于傅家的事儿,我没有想多问,他似也不好提,同我见面那会儿,多讲些宽慰的话。

他让我好好休养,若有什么都能来傅家庄。

师父送他俩出宅子,回头又端来每日都得服的汤药。

这回,我乾脆的接过喝了。

过了将近一月,我才展信阅读。

信里面,娘亲同姨母讲了些当时近况,并提到已离开本家至朔州那处山院居住。

娘亲写了,这一切是她自个儿的意思。

她同父亲说,对本家的一切感到厌烦,长年过得抑鬱,何况,其馀人向来没太把她这个当家主母看作一回事儿。

原来父亲不让,二叔也劝,她仍执意。她向来是这样,决定的事儿,无论是谁都不能教她改变。

娘亲同父亲说,让她以养病为由搬离。

不过,这也不算藉口。

娘亲的病是心疾,自小就有的,曾被说活不过十五,可她活至十七,再未曾发作过,而后嫁与父亲,入了宁家门。

生子于她是风险,宁家不能无后,自然能有别的法子,可她不愿,非要生…偷偷使了法子,然后有了我。

对此,父亲极恼。

而娘亲生了我后,身子果真又差了许多,每月都要犯心痛,到了后来,更是几乎五天一大痛,三天一小痛。

宁家人多事儿杂,不是一个将养的好地方,而身为族长的丈夫,即便对她还有着关爱,可能得给的实在有限。

又长年以来,她同族中长老们时常意见相左。

她的性子刚强,不想日后教人讥柄嫌弃,也不愿成为父亲心头的负担,因此动念搬离本家。

读完了信,我并未因此体谅了父亲。

父亲是无奈,但以他之力,只要他想,自然能护住任何一个他要护的人。

他可以有所作为,却不作为。他对她仍是亏欠。

我既出走,便无意回去。

这几年来,本家也不是没人找来,可多是长老们一厢情愿,又或者是二叔,何曾一次是父亲的意思?

无论如何,都已不重要。

我去问了师父要纸张笔墨。

大约这一段日子,我总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儿,或同他争锋相对,难得主动好好的说话,他讶异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。

我起身,拄着手杖慢慢的去到书案前。

我写信予姨母。

当时写了什么,后头想来,却实在不记得了。那时候,我只觉胸口盈满了情绪,非得要同人讲一讲。

我不想说与师父知道——那时我仍不谅解他。

我便写了信去。

在几次的书信往復后,我与姨母之间慢慢的熟悉,也渐渐知晓她在傅家的处境。

一日,我读完信,师父带了个人过来。

那人有些灰头土脸,默默的从在师父身后走出。

…是连诚。

我怔住,没想到他能找到这儿来。

连诚打少年时,就在二叔底下做事儿,从前还在族中时,我上二叔那儿,曾见过他几次。

二叔向来少夸人,却是时常讚赏他。

在我离家一段日子后,一次行到了矜州山郊,不想碰着有人斗打。我瞧出其中之一已负伤,将要无路可退。

我出手相助,才发现那人是连诚。他受二叔的吩咐办事儿,回程途中遇阻,被追逼了一路。

我无意探知更多,也不打算同他深谈,遂地丢下疗伤的丹药予他便走了。

过了好一阵子,我又遇上他。

说是遇上,不如说他刻意循着我的踪跡而来。

连诚向我稟明,他已离开本家。

他是南湖连家人,当初跟随二叔是为了报答恩情,上回那一事儿,是他与二叔约定作得最后一件事儿。

他恢復自由身,想要跟从我。

我当他说笑,冷嗤一声不多搭理。

出了酒楼没多久,我察觉有人跟了上来,回头就见着连诚。他不闪不避,态度也不卑不亢,很是坦诚磊落。

我不明白,他何必得要跟从自个儿。

既脱离宁家在江湖行走,我自不会打着宁家名号。江湖人只以为我是沧巌老人收得一个关门弟子。

不过,有许多名门带人来要拜师父为师,总是被拒,没想却独独收了我。因而我一路总少不了被挑衅找碴。

我行路惯走僻静山道,也是想避开麻烦。

连诚再一次表明意思。他同我道:若非六公子出手,那时自个儿便要交待在那处了,压根儿没机会回去覆命。

我自是知晓二叔的为人。他爱才惜才,可一旦不再为他所用,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对方如何。

他交付连诚作得最后一件事儿,必然不是太容易完成的。

我不想对连诚多讲些什么——他想跟便跟。

反正,也不代表什么。

而这会儿,连诚一见到我,咚地一声就跪了下来。

师父在旁瞪大了眼,一个劲儿的打量他。

我知连诚看似随和,实则固执,也不多问他如何寻来了。

连诚打探消息自有办法,看他模样狼狈,必然是想闯入而教师父给制住。

他低伏在地,「公子,知道您平安实在太好了,都怪我太迟赶去…」

「与你无关。」我打断,让他起身:「你不必再跟着我,以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。」

连诚却不肯,他转而拜向师父,让他留着帮忙照应我。

我无语。

师父倒还真想了一想,似乎觉得可行,居然应了他的请求。

我觉得师父实在多事儿。

连诚再拜向我。

我让他起来,见他还要讲什么,只是道:「你要再不起来,便永远跪着吧。」

连诚才站了起来。

师父离开,让我同他说话。

连诚同我讲了几个人的事儿。自从伤后,我从未出过宅子半步,别说江湖又有什么情况,连霞城是个什么景况都不知的。

连诚说得那几人与我有往来,还称不上至交,彼此之间讲着公平。

这一次,他们得知碧芳阁使阴招重创我,正好得了理由剿平碧芳阁。

至于万家及白家…

连诚低道,似已找上武盟。

万家与白家,非是碧芳阁那样的邪派,而是正统的武林大家。

可正统又如何?私下行事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。

不过,因着连诚带来的消息,我约莫猜到这一阵子师父忙碌的因由了。

连诚问我的意思。

他想,若我有意愿报仇,他便去找那几人,把万家跟白家的一些消息卖予他们,然后一块儿上武盟去。

似乎…该是如此做。

我想着,但心里有些动摇。

我内伤沉重,多月以来,内息凝滞不进,半成也未曾恢復,即便上了武盟,也是毫无作为。

「不了,你暂且按住不动。」我开口。

「是。」

我睇向仍站在原地不动的连诚,他一副诚惶诚恐。

「出去吧,外头大约有你能做得事儿。」我平淡道。

连诚像是愣了一下,才慌忙应了声是,跟着回身出去。

我看着屋门关上,然后转眼望向掛在床边的剑。我拄着手杖走去,伸手取下了自个儿的剑。

从来都觉得这剑用来轻灵,可这时却只感沉重硌手。

我将剑掛了回去。

屋门打开,端药进来的是师父。

「你有什么打算?」他问我。

我不作声,只是接过他递来的碗,然后一口喝下。

师父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叹出一口气,跟着收拾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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