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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愿顺着望去,果然看见从东边街头驶来辆并不起眼的蓝布骡子围车,前后跟了两个男仆和一个年轻小丫头。
唐慎钰淡漠道:“程冰姿头先闹出那样难看的是非,今儿出狱,排场不宜过大,可是得低调些,她老子早早就去女牢那边等着了,交接了文书,走了几道程序,这才完事。本官派去程府的探子回报,这两日程庸已经开始筹谋着带他姑娘离开留芳县,一则有意让这事冷一冷,二则他孙女如今得封德妃,是该阖家搬去京城享福了。”
“想的真美。”
春愿狞笑不已。
若真叫他们父女去了京城,势力更大,怕就不好动手了,哎,也不知道唐大人准备怎么解决程冰姿,找杀手暗杀么?那会不会最后查到他头上?
说话间,春愿看见程府马车越来越近,行至一家名唤“不留行”的酒馆前时,车子忽然歪倒,骡子吃不住力,痛得直嘶鸣,程家的家仆们见状,急忙上前去查看,掀起车帘子,将老爷和小姐从里头搀扶出来。
程庸穿了身儒生青布长袍,花白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,大抵因着女儿女婿的人命官司,这几日睡得不太好,眼袋就像书袋般垂下,抬头纹越发深了,但总体来说还是蛮精神硬朗的。
而他的女儿,程冰姿!
春愿屏住呼吸望去,程冰姿乖顺地扶着她老子的胳膊,身上穿着她老子的披风,入狱三日,这疯婆子非但没有消瘦,反而越发的明艳,梳了乌蛮髻,戴了白狐皮的昭君套,中间镶嵌了鹌鹑蛋般大的红宝石,化了妆,眉子勾勒得又细又长,虽年过三十,也有一点发福了,可依旧秀丽,路人经过都要多看她几眼。
“怎么回事?”程庸皱眉问。
“回老爷,车拔缝了,修一修就好。”一个管事模样的仆人回。
“哦。”程庸明显松了口气,俯身看着娇小乖巧的女儿,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,以作安慰,他左右看了眼,目光锁在不远处的一家卖糖人的小摊贩上,从袖中掏出吊钱,把丫鬟唤来,温声道:“去那边的糖摊儿,让摊主现捏个小羊糖人儿,再称点芝麻软糕和汤圆,剩下的钱赏你了,可怜见的,拿着花去吧。”
程冰姿一脸的欢喜,依偎在她爹爹身侧:“外头东西脏,您肠胃弱,仔细吃了闹肚子。”
程庸笑道:“你忘了,今儿是你生辰哪。”
程冰姿扁着嘴,小声嘟囔:“自打过了三十后,我就怕过这种日子。”
程庸柔声道:“你多大都是爹的闺女,这几日真是苦了你了,回去后好好歇两日,过些天咱们就去京城。。”
程冰姿撇撇嘴:“我听赵管事提了一嘴,大哥好像不怎么愿意让我去,估计怕我给他丢脸,要不咱们去安州二哥那里吧,二嫂贤惠厚道,应该不会嫌弃我。”
程庸甩了下袖子,冷哼了声:“他敢?我还没死呢,这个家还由不得他作主。”
“嗯!”程冰姿欢喜地点头,垂眸间,忽然发现父亲棉鞋梆子上沾了泥,她立马蹲下身,直接用袖子去给父亲擦鞋。
程庸爱怜地轻抚着小女儿的发髻,柔声道:“这种事让仆人做就好了。”
“他们不仔细。”程冰姿擦完鞋,还贴心地给父亲将袍子下摆扽平展。
这边。
唐慎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,喝了口,他发现春愿这会儿盯住程氏父女发呆,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,他笑着问:“你无父无母,看见人家父慈女孝,是不是很羡慕?”
春愿摇了摇头,咬牙切齿道:“小姐生前也对我这么好,不,更好,所以我不羡慕,我只有恨,那个女人面如佛,心如蛇,她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了,为什么,为什么……”
春愿抹去眼泪,深呼吸了口气,强迫自己笑,要稳住情绪,冷静下来。
她接着往外看,程家男仆已经修好了车子,把脚蹬安放在地上,就当程冰姿搀扶着父亲上马车的时候,忽然,从“不留行”小酒馆冲出来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,正是那位利州来的石父,他猛灌了数口酒,手里攥着把小臂长的尖刀,径直朝程冰姿冲去,疯了似的,尖刀狂往程冰姿的脖子、心脏和肚子捅,不下十刀。
顿时,四周响起惊恐的尖叫声。
程冰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,直接倒在了血泊里,她胸口还插着把刀,疼得身子一下下抽搐,嘴里往出流血沫子,眼睛瞪得老大,似乎在看是谁要杀她,当看清楚后,喉咙发出悲鸣,手朝她父亲伸去,终究等不到,在一片喧嚣中咽了气。
程庸见女儿忽然被刺,急得从马车上栽下来,哪里还顾得上体面和尊长的身份,连爬带滚的奔到女儿跟前,抱起女儿的尸体,嚎啕大哭。
而这边,程家的仆人急忙去抓拿凶手。
那位利州石父双眼血红,哈哈大笑,他满身都是血,头发散乱,如同疯鬼,冲着即将崩溃的程庸笑:“报应,程庸,这就报应,你女儿的命珍贵,我女儿的命就贱?老子终于手刃仇人了,哈哈哈哈哈。”
说话间,利州石父从怀里掏出把小匕首,朝程家仆人挥舞着,不让他们靠近,厉声道:“老子杀了人,知道难逃一死,现在就了断。”
说话间,石父朝自己心口捅去,哪知这时,程家仆人上前来捉拿,争抢间,石父捅歪了,捅到了自己的肩膀上,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推开那些仆人和路人,疯了般,用匕首直朝自己的脸捅,噗地朝地上吐了口血,血中还有几颗碎牙,顿时,利州石父心满意足一笑,软软倒地,由着人过来捉拿他。
……
酒肆二楼的春愿看见这忽然的变故,早都愣住了,她捂着狂跳不已的心口,惊慌地咽了口唾沫。
外头真真堪比修罗地狱般,尖叫声和哭号声此起彼伏,血染红了街,程冰姿以一种极难看的姿势横尸街头。
老天爷,前后不过几口茶的功夫。
程冰姿这、这、这就死了?
春愿使劲儿摇了摇头,甚至打了自己几巴掌,她左思右想了好多日,万万没想到程冰姿竟然这么个死法,死在石父手里!
她关上窗,咽了口唾沫,转身望去。
唐大人此时端坐在椅子上,不急不缓地从铜锅子里捞出块羊肉吃,见春愿傻呵呵地看着他,男人笑了笑,手指点了下桌面,示意女人过来坐。
春愿脚底有些虚扶,她呼吸急促,坐到了大人跟前,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张俊朗的脸,老半天才问:“是、是您安排的?”
“对。”唐慎钰端起酒壶,给女人倒了杯,淡淡笑道:“记不记得当初你在老葛家中时,本官着急忙慌地去了趟利州?”
“嗯!”春愿重重地点头。
唐慎钰勾唇浅笑:“当时本官去找程冰姿的前夫曹解安,希望他能出面,我们两边联手搞掉程氏,他畏惧户部尚书的权势,没敢做,婉拒了本官,但多年来他忍受着刁妇败坏家门,更经历了表妹母子惨死,焉能不恨,那天,曹解安故意去他庶舅家,喝了很多的酒,有意无意地将本官此行目的透露给他舅舅,这不,石先生一听见能给女儿报仇,立马私下里找到本官。”
春愿了然,忽然又紧张起来,一把抓住唐慎钰的胳膊:“那石先生杀了人,他也难逃一死啊,他、他怎么敢啊!”
“怎么不敢?”唐慎钰抿了口女儿红酒,剑眉上挑:“咱们杀程冰姿,顾虑繁杂,后患也多,一个不注意就会把沈小姐的身世牵扯出来,让陛下面上无光。莫不如让石父出面,名正言顺地为女儿外孙报仇,谁敢说他的不是?”
春愿忙道:“那他就不怕将来程尚书报复?”
“怕什么。”唐慎钰坏笑:“程尚书因敬畏老父亲,这些年已经给妹妹收拾过太多烂摊子,早都头大不已,如今他女儿刚刚封妃,若出了这等脏事丑事,德妃面上有光?皇家该如何看他程家?事情闹大了,利州、留芳县等等等的事全牵扯出来,说不准还会查出他包庇罪,往日他的仇敌见状,不参他?不踩他?两败俱伤罢了。他是聪明人,最好的法子就是两家像从前那样,再一次心照不宣达成共识,把事儿按下去,叫石先生坐上几年牢,也就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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